林墨忽然笑了。

笑声不大，低沉而古怪，却像一盆冷水，瞬间浇灭了宴会厅里的喧闹。所有人都停了下来，疑惑地看向他。这个一直逆来顺受、甚至有些怯懦的青年，此刻脸上没有愤怒，也没有悲伤，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。

他弯下腰，没有去捡那张五十万的支票，而是捡起了桌上的契书。

纸张因为被苏振南攥过，带着温热的触感，可林墨却觉得那温度烫得吓人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，那是他在工地上捡的，塑料外壳早就磨掉了漆，露出里面的金属底色。

“咔嚓”一声，橘红色的火苗窜了起来，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晃动。

“你干什么！”苏振南猛地站起来，气急败坏地想去抢，那是他和老友的约定，是苏家“仁至义尽”的证明，怎么能被烧掉？

林墨侧身躲开，动作不算快，却精准地避开了苏振南的手。他举起契书，让火苗轻轻舔舐着纸页的边缘。

泛黄的纸页很快被点燃，黑色的火焰沿着字迹蔓延，“苏林两家”四个字率先被吞噬，接着是“永结秦晋之好”。火星不断溅落在林墨的手背上，烧出一个个细小的燎泡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，仿佛那疼痛不属于自己。

“苏振南，”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这位养育了他二十年的老人，声音里没有愤怒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，“你说养我二十年，好，我认。这二十年的饭钱，我会一分不少还给你。”

火焰越来越旺，照亮了他清瘦的脸庞，也照亮了他眼底最后一点熄灭的光。周围的人都看呆了，苏清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，心脏莫名地抽紧。她看着林墨手上的火焰，看着他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，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。

“从今天起，”林墨的目光终于落在苏清瑶脸上，那眼神里，连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也消失殆尽，只剩下彻底的漠然，“你苏清瑶，与我林墨，再无瓜葛。”

说完这句话，他松开手，任由那团燃烧的契书坠落在地。纸灰在空中打着旋，飘了几下，最终落在那摊被汤水洇湿的桌布旁，与那些污渍融为一体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林墨转身就走。

湿透的衬衫后背，不知何时被什么尖锐物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，露出的皮肤上，赫然有一道暗红色的陈年旧疤。那是十二岁那年，他在结冰的湖边救掉进冰窟的苏清瑶时，被冰碴划开的伤口，当时流了很多血，医生说差点就伤到骨头。

苏清瑶的目光落在那道疤上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，心脏猛地一缩，几乎是脱口而出：“林墨！”

林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。

他的背影决绝，穿过那些或惊愕、或鄙夷、或幸灾乐祸的目光，一步步走向宴会厅的大门。旋转门缓缓转动，将他的身影送出去，也将里面的喧嚣和温暖彻底隔绝。

门外的暴雨依旧倾盆，瞬间将他重新吞噬。

赵天宇搂紧了苏清瑶，不屑地嗤笑一声：“装什么硬气？一个穷鬼，离了苏家，他能活过三天？”

苏清瑶没有说话，只是望着门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黑暗，刚才那道疤痕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。她想起那天在医院，林墨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，却还笑着对她说：“没事，一点都不疼。”

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，闷得发慌。她甩了甩头，把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——她怎么会为一个废物心慌？她马上就要出国留学，嫁给赵天宇，过人人羡慕的生活，那个叫林墨的人，不过是她人生里该被清理掉的垃圾。

宴会厅里很快又恢复了喧闹，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。苏振南重新坐下，端起茶杯的手却有些不稳，茶水晃出了杯沿。赵天宇开始给宾客们讲他和苏清瑶的“浪漫故事”，笑声再次响起，盖过了窗外的雨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