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拂过玉衡峰，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气，吹动谢孤舟墨色的发丝。他依旧站在原地，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像，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，正经历着一场天崩地裂的海啸。

他的神念在光幕上移动，指尖几乎要将那块温润的玉牌捏碎。

【第2条：徒弟的初始BUG太多，需定期修复。KPI第一项：降低黑化值。目前进度17%，距离deadline尚远，项目经理压力很大。】

BUG？是何种符文的错漏，还是功法的瑕疵？KPI……deadline……项目经理……这些词汇比上古神文还要晦涩，每一个字都认识，组合起来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呓语，带着一种荒诞而严谨的逻辑。

他继续往下看。

【第13条：今日谢孤舟又在门口罚站，从清晨到日暮，身形笔直，一动不动。像个服务器宕机了的加载图标，还是蓝屏限定款。看着闹心，影响我摸鱼的心情。】

服务器？宕机？蓝屏？

谢孤舟的呼吸一滞。他想起来了，那是他刚入宗门不久，因修炼出了岔子，自行到师尊洞府前领罚。他以为师尊是在考验他的心性与耐力，是以站得如一柄出鞘的剑，纹丝不动，将所有的痛苦与煎熬都压在心底。他以为那是一种无声的对峙，一种道心的磨砺。

原来在师尊眼中，他只是一个……宕机了的图标？

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刷着他的心防。那不是愤怒，也非羞辱，而是一种巨大的、哭笑不得的错位感。他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、充满血与火、挣扎与求索的世界里，而师尊，似乎在用一种他无法想象的视角，观察着他的一切。

【第28条：天冷了，看他穿得单薄，跟根冰棍似的。从储物袋翻了半天，找到一条以前cosplay用的旧围巾，材质好像是羊绒的。给他围上，他居然哭了。好家伙，是不是无意中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？还是说，这个版本的徒弟，对羊绒材质过敏？需记录，待观察。】

谢孤舟的手指猛地收紧。

那条围巾，他至今还珍藏在自己的储物戒中，用最好的玉盒温养着。那是他有记忆以来，第一次收到“礼物”。那柔软的、温暖的触感贴在脖颈上时，他坚守了十数年的无情道心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他以为是师尊在试探他的道心是否坚固，看他是否会被外物动摇。他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，却还是在转身的瞬间，落了泪。他为自己的软弱而自责，闭关数日，才将那丝不该有的情绪斩去。

原来……只是因为天冷了？

隐藏剧情？

过敏？

光幕上的字迹，像是一把把精巧的小锤，不重，却密集地、精准地敲在他心上最坚硬的外壳上。一下，又一下，将那层由仇恨、偏执、无情道意凝结成的冰壳，敲出无数细密的裂纹。

他一直以为，师尊对他，是放任，是磨砺，是高深莫测的考验。她从不过问他的修炼，从不关心他的过往，甚至连话都说得很少。他曾揣测，这便是无情道的至高境界——以天地为师，以自身为炉，真正的强者，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。

可现在，这本《徒弟饲养手册》却告诉他，那些他以为的考验，那些他费尽心机去揣摩的深意，背后是如此简单，甚至有些……笨拙的真相。

投喂剩饭，是为了降低他的“黑化值”。

送他围巾，是怕他“冻着”。

不与他多言，或许只是因为…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那个总是一副懒洋洋、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师尊，那个穿着奇怪睡衣、说着古怪词汇的师尊，并非高高在上、冷漠无情。她只是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，小心翼翼地、笨拙地，试图关心他，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拉回来。

她甚至为这件事定下了“KPI”和“deadline”。

“圈养”……

谢孤舟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个词。这一次，却再无荒谬之感。那不是囚禁，而是一个温暖的、安全的围栏。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，早已为他撑开了一片小小的、能隔绝所有风雪的天地。他所有的挣扎与痛苦，在她眼中，或许都只是需要修复的“BUG”。

他修的不是无情道。

他的道，从一开始，就有了归处。

那跗骨之蛆般的心魔，那尸山血海的记忆，为何会在想到她时便烟消云散？因为在他的神魂深处，早已烙下了她的印记。那印记，便是解药。

玉衡峰顶的云雾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。谢孤舟低头，看着手中那块名为“U盘”的法器，万年冰封的脸上，那道深刻的裂痕，缓缓融化。他收起光幕，握紧了那块玉牌。

它不烫，却暖得像能熨帖神魂。

他没有丝毫犹豫，身形一动，便如一道流光，循着山路，向峰顶掠去。这一次，他不再是那个在山脚下寻求庇护的弟子，而是怀揣着一个巨大秘密的、急于求证的问道者。

洞府门口，江闲正盘算着晚上是该吃泡椒凤爪味儿的丹药，还是麻辣小龙虾味儿的。冷不防，一道身影就落在了她面前。

是谢孤舟。

江闲心里咯噔一下。坏了，这徒弟今天杀气怎么收得这么干净？事出反常必有妖，难道是公开课上用力过猛，走火入魔了？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，摆出了一个随时准备掏键盘的防御姿态。

然而，谢孤舟并未如她预想的那样，或请罪，或求教。

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看着她。他的眼神很奇怪，不再是往日那种混杂着偏执、崇敬与疏离的复杂目光，而是……清澈的，专注的，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、柔软的笑意。

那笑意不深，只在唇角轻轻勾起，却像春日里最和煦的一缕风，吹散了他周身常年不化的积雪，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。

江闲看得一愣。等等，这颜值加上柔光滤镜一样的微笑，杀伤力有点超标了啊！

就在她大脑宕机，思考着是不是自家徒弟被人夺舍了的时候，谢孤舟伸出了手。他的掌心躺着的，正是那个她随手乱扔，不慎掉落的U盘。

“师尊，”他开口，声音比平时要低，也更温和，“手册我看了。”

一句话，如同一道惊雷，直直劈在江闲的天灵盖上。

她石化了。

看、看了？看了什么？手册？什么手册？《徒弟饲养手册.txt》？！

江闲的大脑瞬间蓝屏，代码乱成了一锅粥。她眼睁睁地看着谢孤舟，看着他脸上那抹让她心惊肉跳的微笑，听着他用一种无比认真的、探究的语气，轻声问道：

“什么是BUG？”

他顿了顿，仿佛在给她反应的时间，然后，往前踏了半步，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。

“我们……可以一起共修吗？”